红鲤鱼

    那是一个燕子呢喃的清晨，白云悠悠，春风拂面，十二岁的我，早早地背起书包，在刚下过春雨的泥泞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新建成的梨花村小学走。

    “听说新教室特别的宽敞，新桌椅还冒着油光”，陈燕从胡同口出来，翘着小辫子跟我说，并不时瞟着我背着的绿色小军包。也难怪，她连个普通的书包都没有，用一块旧花布包着几本书。听说她买笔的几毛钱，还是她哭了一鼻子后得来的，按照陈燕爹的想法，早就不让她念书了。

    一片梨树林横在了前面，此时梨花正开得热闹。一朵朵如白色的精灵在枝杈间或低垂或微微上扬，又如一群穿着白色花裙的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梨树林中有一棵老梨树，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至今仍枝繁花盛，苍劲的虬枝也引得我爬上树，坐在老树杈上，晃荡一会儿。陈燕也被这梨花迷住，央求我给她摘下几朵。我嘴里答应着，摘下了几朵，一抹馨香也沾到手上。我从老梨树上下来，陈燕伸出手，眼睛期待着看我，我手中的梨花也离她越发近了，眼看她要够着了。我猛地一收，然后双手揉搓起来，手中的梨花很快变成梨花末，白色的碎片落到了刚刚钻出地面的小草上，陈燕嘤嘤哭了起来，我却撒腿跑开了。

    梨花村小学建在了村的最东头，而且和东村的柳树洼小学只隔了一条小路。学校只有两排房子，一块空地，一个篮球筐算是操场了。即使这样，也让我们惊喜了好些日子。泛着黄色油漆清香的桌椅比那水泥台和板凳宽敞多了，绿色的门窗透过更多的阳光，打开窗子，前面是碧绿的麦田。地面是水泥的，黑板是厚玻璃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段老师大步走进教室，一脸的严肃。早就听说她要教我们数学，但妈妈说，她初中都没毕业，不过，按辈分，我该叫她老姑的。但我没叫，甚至后来连老师都没叫过，我总觉得她不像老师。穿着碎花的夹袄，灰色的确良裤子，脚踏一双花布鞋子，怎么看都像我对门的二姐。对门二姐初中都没上，就去队里干活了。爱串门子，爱吹牛，还爱放屁，一去我家，就往炕角一倚，乱吹一通，然后放两个屁才回去。

    我知道她这样，后来没再给她好脸色，她可能也看出来，于是报复我，没事爱拧我的耳朵，直到我求饶时，才哈哈笑着松手。她跟我妈说爱跟我逗，可我觉得，她完全是借口。段老师和二姐穿着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但比她瘦，眼睛也比她大。我原以为她如滕老师一样，一直严肃下去的，谁知几节课下去，就没几个怕她的了。她在上面讲，就有胆大的在下面讲，甚至有的还呼呼地睡大觉。我开始还认真听讲的，可后来，班里乱得听不下去了，就自己看书，看懂了，然后猜出她留什么作业，就独自写了起来。

    我受段老师的关注是二丫开始的。那天，二丫刚进我们班，段老师安排她跟我一桌。我讨厌二丫头发乱乱的、衣服皱皱的，还拖着长长的鼻涕，心说好容易有了新课桌，怎么又多了这么脏的家伙。于是，我下课找滕老师，让她给我换桌，滕老师也同意了，但遭到段老师的反对，说想换桌可以，除非把二丫的数学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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