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记忆清晰如初的那一天

（一）

北方春天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我的心情也依旧料峭着。下了一整天的冷雨，光秃秃的墨色枝干在雨痕斑驳的窗玻璃后面幻化着，像极了一群漂泊的黑鸟。我吐了口浊气，抱起教科书消失在雨帘之中。

“阿忆，你回来一下吧。”电话那头母亲焦灼的声音让我的心猛然一颤，“是不是爸……”我慌忙询问，心在胸腔里急速地上下跳动。“是老头子走丢了，”母亲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有些不对劲，老是忘事，大概是老糊涂了。”

糊涂吗？我兀自笑了笑，他是个多么会算计的老头，对哪个孙子多疼一点，马虎过吗？“老头子都78了，能去哪，你还是回来一趟吧。”

（二）

南下的列车飞快地驰骋着，车里一片肃然。这个时代的人们总喜欢将目光流连于各类信息产品，拥挤的车厢，只有手指亲吻键盘偶尔溅起的淡淡涟漪。窗外急速掠过一排排木棉花，在寒春中傲然开出浓烈的花朵。

“棉儿——”一声炽热的呼唤猛地在胸腔回荡，那个模糊的身影携着簌簌的红色花影蹒跚地向我走来，而我却无法看清他的模样。我只记得小时候他如何的偏心。满树的火红下，一个满脸泪痕的孩子仰着脸，看老人将晒干的木棉调和成清甜的棉花粥，笑靥如花的哥哥狼吞虎咽地吃下，脸上荡漾着一片满足；光秃秃的枝丫下，少年擦干泪水奋笔疾书，只为争得一个重点大学的名额，而哥哥则不费吹灰之力便拿着老人的几万块钱上了一个三流大学……这一切的一切，终于让我记恨起他，而对他的记忆，也全然化成一个大大的怨字，以至于斑驳了他脸上的轮廓。

我为什么要回去，对一个让我巴不得在记忆里抹除的人？

（三）

院子里的木棉开得零零散散，如同树下瘦弱不堪的老人。他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几朵晒干的木棉花，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你可回来了，他一直在找你。”母亲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有些诧异，走到他面前：“爷爷，是我。”他看了我好半天，目光依旧茫然：“棉儿，我的棉儿呢？”突然，他焦急起来，两手胡乱舞动：“我把棉儿弄丢了！”“爷爷，我在这啊！”我抓住那双如老松树皮般粗糙的手。“棉儿——”他喊了起来，他失忆了，他要找的棉儿不是我。

“棉儿，爷爷给你做粥，你快回来啊！”他哭了起来，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佝偻着腰，用小勺子悉心地搅拌着锅里的木棉粥。“人老了，唉……”母亲叹了口气，“阿忆，你别怪他，他知道你性格倔强，比较任性，如果总是由着你，你今天就不会出人头地，他也是想借你哥激励你。那天你父亲跟他吵了好大一架，他说这个坏人让他来当，只有逼你，才能逼出个重点大学的学生，可惜，他现在都这样了……”

我不顾身份地大哭了起来，木棉花随着风啪啪地掉落，我就是在这个季节走出家门，而再次回来，却要面对这个现实，我被骗了，被骗了整整22年！

爷爷，我轻轻唤他。

他似乎听见了，回一声棉儿，而目光就依旧定格在冒泡的粥上，那样柔情温暖的目光曾一直在我身后，而自持读过许多书的我却愚笨得不曾发觉，甚至在忙忙碌碌中试图淡忘他的模样。然而在失去了78年记忆后的他，脑海里却仍旧留着我的影子，爷爷，是我把你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