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忙”和“闲”

    忙是工业社会、现代都市的特征。因为生活的方式改变了，生活的项目增多了，生活的内容复杂了，人不再以单纯的衣食住行为满足。如今穿衣讲求最流行的款式，吃饭讲求色香味，住屋要求舒适、美观与现代化的设备。至干行，安步当车的时代早成过去，连脚踏车、机车都在逐渐淘汰，为争取时效，近距离乘汽车，远距离搭喷射机。而人活在这样复杂的社会中，除了为生活奔忙外，还有所谓交际应酬，以至于各种正常的消遣，除了烟酒、麻将之外，连上舞厅、夜总会;均被视为“正常”。这许多繁复新奇的项目，将生活的内容弄得非常庞杂。最后，人就成了物质生活的附属品，甚至变成了物质生活的奴隶。现代人茫然地失落在这幅困惑杂乱的现代画里，人的心志迟钝了，情感麻痹了，心灵淤寒了。人变成了一个齿轮，被马达拖着盲目地跑，这就是人生。在这样忙迫的生活里，你能找到自己的乐趣吗?其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在这种可悲的忙碌的生活方式中，我常常会不合适宜地眷恋着往日的闲适。有时候我会怀疑那种踏雪寻梅、篱下采菊、松畔抚琴的高雅悠闲的情韵，只能在古诗与古画中去找寻了。今天的画家们要忙着开画展，跟画廊的经纪打交道。音乐家们要坐着喷射机到人口聚集的大都市去开演奏会，人们想听音乐，要先去排队，才能买到一张入场券。像04潜那样的园艺家，也早被邀去设计现代住宅的庭园去了，哪里还有时间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呢?今天在江畔再也不易找到披发行吟的风雅诗人，那种漫步曳杖的潇洒情致已不复存在。现代的诗人与作家们，要在白热灯泡下绞尽脑汁忙着写稿去讨生活了。

    愈是在这样忙碌的生活里，我越发怀念羡慕能作一日闲人，将一些天大的事抛在脑后，悠闲地泡一杯茶，找一本闲书来看看。或放一张古典音乐唱片来听听，这样使我能恢复一天作人的权利，享受一天作人的趣味。

    提起看闲书，这也几乎变成一种奢侈的享受了。记得在儿时，褥暑中在浓荫下躺在草席上看《水浒》，蝉鸣在树，风声在耳的那种惬意的情调，只能在回忆中去追寻了。今夭人们无论看什么书，多半要讲求效率，拿起书来好像在做功课，在预备考试，这样读书还有什么趣味?我想如爱迪生、牛顿这样的大科学家，在读书的时侯，一定也会保持闲适的心情与盎然的趣味，才成为伟大的发明家。再好的书拿来当“功课”做，也会兴味索然，事倍而功半的。

    在儿时不但看闲书是一大乐趣，晚上躺在凉席上看天上的星星，听老人们纳凉闲话，也是人生一大享受。这些诗人们(懂得享受闲暇的人，都是诗人)，挥着蒲扇，天南地北地聊天，他们不谈物价，不论时局，不擅心机，不择词令，说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谈一些不着边际的掌故，听起来真挚自然，如隽永的诗篇，如醉朴的散文。唉!如今这些情寮都到哪里去了，想起来真是欲语还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