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

    “凤头、猪腹、豹尾”的说法，记得是在《李笠翁曲话》里看到的。凤头，嫌其华贵;猪腹，憎其臃肿;独有豹尾设喻高妙。据说豹的腰部是脆弱的，尾巴却十分厉害，一条尾巴有千钧之力，被它扫上就会筋断骨折。凡为诗文，结尾结得好可以振起全篇，高唱人云。

    可是，明清的几部长篇名著，结尾却大都是“西望长安”。《水浒》七十回以后写宋江受招安，非但内容使人扫兴，文字也非常马虎。《三国演义》呢，诸葛亮死后的文字，给人以草草收兵之感，无复精彩。《红楼梦》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更热闹了。为着这结尾，红学家不知费了多少笔墨。对于高愕续的后四十回，有的全盘否定，认为宁可删去;有的基本肯定，认为大体上完成了宝黛的悲剧结局。那么原作到底如何呢?有的说曾藏于某家某家，但遗失了，可惜得很;有的认为压根就没写出来。许多人从脂砚斋的批语里寻出了后四十回的蛛丝马迹，从作品中推测原来的概略。近些年来，有人以此为据作了新的续补。写出来一看，可怜无补费精神，却并不怎么好。又有人说，脂批透露的一些情节可能是曹雪芹的初衷，定稿未必如此。总之，是一笔糊涂账。维纳斯的断臂是不需要也不可能续补的吧。

    真正有一条“豹尾”的是《西游记》。它一般认为是弘扬佛教的。但是，取最后两回仔细品味，不禁哑然失笑。结尾描写的天竺灵山雷音寺，是如来佛释迎牟尼居住的地方，是真正的佛教圣地。这一圣地，乍一看“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真是“红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走进去却是另一个样子。

    在如来接见之后，唐僧师徒四人受到丰盛的款待，但在取经时却出了故障。阿摊、逝叶二佛向唐僧索“人事”(就是好处费吧)，唐僧表示没有。二佛笑道:“白手传经继世，石人当饿死矣。”于是，二佛做了手脚，把没有字的经书给了他们。事发之后，唐僧跑到如来面前告发，你猜这佛祖如来怎么说?如来的话是一段绝妙的文字，不妨引在下面:

    “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戒卖贱了……”成书于吴本《西游记》之前的杨本《西游记传》，虽然也有尊者索贿并予假经的情节，但佛祖是正经的，没有这番妙论。可见这段话的专利权属于吴承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