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没的东西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黑暗中醒来，然后惊恐地发现梦中的翅膀已经丢失。

    两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周吟。她刚洗过的长发湿流辘地披在肩上，正往一幅巨大的广告牌上涂抹着油彩。刚下过雨，路面还是潮湿的。我有时停下来看树上的鸟儿，一不留神踢翻了她的油漆桶，红的黄的油漆泼了一地，在阳光下明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周吟站在高高的扶梯上看了我一眼，笑笑，大声叫我把绿色的那桶递给她。我把油漆桶给她的时候，看见她的脸瘦削而寂寥，眼睛像夜晚的鸣沙泉水，明亮却又冰冷。后来我知道她已经在不少城市游历和写生，在到这儿之前，她短暂停留的地方是敦煌。

    我们开始交往并且成了朋友。我发现周吟对一切都淡然而疲惫，只有谈到敦煌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放出光芒。她给我看她画的《飞天》。那样不顾一切的、激烈的色彩使我惊呆了，我对她说我画一辈子也画不出这样张扬的生命来。

    那时我即将面临中考，是和周吟一样成为一个漂泊的画者，为着理想踏上无法回头的旅途，还是继续求学，终生平淡，这个选择让我左右为难。

    周末的时候，我和周吟去野外写生，背着各自的画架。我们常常为远处的一株花树几蓬野草心醉神迷，不安地凝视，无法离去。秋天的一个傍晚我们站在废弃了的火车站上，手足无措地望着那些长在铁轨中间和两旁的蓝的白的雏菊，我匆忙地铺开速写纸，生怕来不及捕捉眼前那些并不长久的美丽。把它们重现在画稿上的企图是那样强烈，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然。我不断地画草样，又不断地修改，十多张雏菊中，竟然没有一张能及得上眼前美景的十之一二。周吟在一边静静地看我作徒劳的尝试，最后在我哨然坐倒的时候说:“我们永远也无法捕捉到它的全部。”我躺在地上没说话。后来有一天在骑车回去的时候，我问周吟：““美的东西如果真的无法捕捉，那我们所有的这些努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次轮到周吟说不出话，隔了良久，

    她才淡淡地说:“我不知道。”她骑得很快，在旷野的空气中像鱼在水中一样刺破迎面的气流.警觉而疲惫地消失在傍晚的雾气里。

    我逐渐放弃了边骑车边欣赏风景的悠闲习惯。为了能追上周吟，我开始在无人的车道上和风一起飞扬。速度给予我一种几欲室息的快感。远远地，我望见阳光下飞舞的花瓣和那一树繁花。我放慢了车速接近它，车子是移动的，风景也在移动。最后我停在那棵树下，于是我失望地发现原来它不如我原先所看到的那样惊人美丽。我从它身边骑过去。远远地，我回头再看它，却觉得它又似先前那般不可思议地明亮和艳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