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冯至的十四行诗(4)
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
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
—(十四行集之二十六)
很明显,这种追问已经从纯粹哲理式的明晰思辩转化为困惑的生命体验。“我是谁”是个千古的问号.在不同时代不同民族有着不同的困惑。困惑带来思考,思考将人类的思想导向永恒,这是瞬间和永恒的关系,也是人类生命得以无限延续的可能性。“我思故我在”,人作为在者,首先在于他的精神活动,这种精神活动的唯一性使人类成为世界上唯一在者,于是人类的精神空间骤然间无限延展,人的心灵达到空前的自由,正如孟子曾说的“万物皆备于我”。庄子的“夭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可惜人类是脆弱的,难以自主的:
暴雨把一切又淋人泥土,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明我们生命的暂住。
—(十四行集之二十一)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诗人是冷静而清醒的,也许世界上最清醒者最不被理解。冯至在集中无时显露出孤寂的冷,尽管“万物与我为一”,但“我”与“物”之间实际上却存在着无数的纠缠。这种纠缠既是“人”“物”之间的有机联系,但又存在着无法弥合的空隙,所以诗人只能深夜祈祷:
“给我狭窄的心,
一个大的宇宙”
是无奈,更是超越。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是我在世,冯至在此却做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了。“一个大的宇宙”使一个“狭窄的心”达到“恬然澄明”的境地。至此生与死已成问题的枝末,人的生命由被动的肉体生存变为主动的精神存在,瞬间变成永恒: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纳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青山的默
《十四行集》深刻性和独特性正在于始终把个体的存在置于宇宙广阔的空间和无边的时间之中,通过他独特的体验去感知他没有感受到的事物,揭示在平凡的表象下面的本质和联系,阐释人生存在的意义:即什么是生存,生存是如何生成的以及人是如何体验到生存的。冯至的诗正是为了“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而写的。